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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WJ水象 | 建筑大王:环境问题背后,如何系统地思考系统

建筑大王 2023-03-03

Editor's Note

看了这篇没有「建筑大王寄照片」鹨折,买了水象第三期才有!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BWJ水象 Author 赞赏水象







采访:爱米  摄影与插画:Yoko&Tao  微信版编辑:卷卷雷 本文全文发表于第三期《水象:自然而然》,原文16000字,此篇为节选版的上集。

 


建筑大王

建筑师Yoko和Tao,于二〇〇六年组成了独立设计小组“建筑大王”,目前工作生活在意大利小石头谷。他们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跨领域的设计实践,包括建筑、室内、平面及产品设计。二〇一五年,他们参加了米兰三年展,同年受邀在米兰理工建筑学院为研究生授课。二〇一六年,他们开设了公众号“建筑大王”,将对环境与设计的思考和见闻分享给中国读者。



意大利小石头谷。



Yoko和Tao是一对居住在意大利北部乡村的中国情侣。具体来说,他们住在小石头谷的牧场村,村里人口约七百人,鲜有外地人。以建筑师为业的他们,为何会选择居住在意大利的山村,而非米兰或欧洲的其他大城市,而且在村里一住就是七年?

这段乡村旅居生活的起点是二〇一三年,当时Yoko和Tao在米兰理工大学刚刚完成建筑系的研究生课程。看了看手里的存款,想想之前自己爬过的山,他们毫不犹豫地带着家猫Piano一起搬到了牧场村。村里的生活消费比较低,并且这里有天然的牧场,还有大山环抱:小石头谷西侧是格里尼亚山脉,东侧则是贝尔加莫阿尔卑斯山脉。



yoko在格里尼亚山观鸟。


从二〇一八年底、二〇一九年初,他们开始深入地学习环境问题及背后的生态系统,原本持有的“三观”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其后,他们便在“建筑大王”的公众号上,勤奋地发布由他们自己所撰写的有关环境问题的科普文章,分享各类生态报告和数据。在线下,他们推出了一个项目和巡回展览,名为“问这些问题是自然的吗?”。最初,他们列举了一百〇二个问题,到如今拓展到了一百三十个,并且还在增长。这些问题看似是对环境议题的发问,但已深入到环境议题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等面向,展示了环境问题的复杂性。


对于做这样一个项目的缘由,他们如此答到:“在看了自然和生态相关的大量数据和资料后,我们开始觉得世界分崩离析,给人以压迫感。我们希望通过提出这些问题,引发大家的情绪和思考。”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展览里,一张小纸条印有一个问题。一面墙,上百个问题扑面而来,几乎是逼迫阅读者去思考那些在他们脑海里或清晰或朦胧又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问题,比如“接受人类灭绝是自然的吗?”、“不接受人类灭绝是自然的吗?”、“爱动物是自然的吗?”、“爱动物又吃动物是自然的吗?”...... 这百来个问题,可谓是拳拳到肉。


“了解环境问题会给人带来智识(含‘三观’)和情感的双重冲击。在经历困惑和失落的时候,我们想到,要是有一个互助会就好了。”基于此,Yoko和Tao建立了一个名为“人类世动物爱好者互助会”的微信社群。在他们看来,环境问题的本质是人的问题,这包括了人和人之间联系的缺失,且与系统相关。所以,他们希望通过建立群组来讨论环境问题,以促进彼此更亲密的关系。



从格里尼亚山看小石头谷。



作为年轻一代的创意人,Yoko和Tao使用书本和网络等一切可获得的学习资源进行自学,产出大量文章,在网络世界里和网友们互动。工作中,作为独立的建筑设计小组,他们将对于环保的关注落实到设计项目中,关注材料的再循环;日常里,他们亲手烹饪自己的一日三餐,烘焙面包,呵护菜地,写曲唱歌,爬山观鸟,甚至不定期地在村里的河涌捡拾塑料垃圾……

这种种的生活内容,外人听起来可能觉得忙碌,但也许对于这两位已自成小宇宙的年轻人,是命定般的选择。作为人类共同体中的一分子,他们希望和大家一起,从环境问题出发,一起去撬动一些什么坚硬的东西。
 
 


tao在Pioverna河捡垃圾、跟邻居一起摘豆角、tao给南瓜授粉、yoko捡到了鸟窝。




水象:可以简单地和我们介绍一下,什么是“环境危机”吗?

建筑大王:首先,是气候变化的问题。在工业革命后的短短二百五十年间,人类活动对大气成分的剧烈改变,导致了全球性的气候变化,由此改变了地球系统的种种物理属性,如气温升高、海平面上升、高速气流变弱、深海洋流迟滞等等。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排放与全球气候变化之间存在直接的关系。

再者,人类的活动加上气候变化,导致了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和物种丰度的下降。科学家以两个指标评估生态系统的健康状况,其一是“多样性”,即种类;其二是“丰度”,即数量。我们正在经历地球历史上的“第六次物种大灭绝”。根据二〇一九年五月由IPBES平台发布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全球评估报告》显示,本世纪将有一百万个物种面临灭绝。随着生物多样性和丰度的下降,生态系统承载生命的能力和抵御变化的能力也随之降低。



基于柯本气候分类法绘制的地球系统重要临界因素一览图。临界因素有三种类型:1)冰的融化;2)海洋环流和大气环流的改变;3)受威胁的大尺度生态系统。图中问号表示该因素是否为临界因素仍然存疑。参考自:波茨坦气候影响研究所(PIK), 2017。注:此图表注释转自“建筑大王”公众号。




从1500年至今的灭绝情况。物种灭绝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自然情况下的物种灭绝速度为每年每100万个物种中灭绝0.1-2个,这个速度被称为背景灭绝率。图中深灰三角形区域为以背景灭绝率计算的累计灭绝物种比率。1500年以来,两栖类、陆生哺乳类、鸟类、爬行类、鱼类的灭绝速度以背景灭绝率为起点,不断爬升。陆生哺乳动物最先受到人类活动影响,其灭绝速度最先(1500年)开始有显著爬升。随着人类技术的进步,其他种类也陆续受到影响。鸟类、两栖类和爬行类、鱼类分别于1600年、1800年、1900年开始经历灭绝速度的显著爬升。1800年之后,五个类别的灭绝速度全部开始以空前的速度爬升,直至今日。其中变化最为惊人的是两栖类:在1900年到2000年的短短一百年间,两栖类迅速超过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成为了累计灭绝比例最高的类别。数据来源:IPBES《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全球评估报告》,2019。注:此图表注释转自“建筑大王”公众号。


水象:你们是如何开始集中关注地球生态与环境问题的?


建筑大王:最初,我们并非因为热爱自然才住到山里面,而是机缘巧合之下住过去,再回过头来,很认真地尊重这样的境遇,从而产生对自然的新的理解。作为设计师,我们能住在山里,而不是从事一些和自然打交道的工作如农夫、伐木工,都得益于当前这个庞大的、人类的自建系统,包括我们可以方便的网购、通过互联网工作等等。整个世界就像经济学家Adam Smith当年预言的那样,每个人都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剩下的都交给“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


在二〇一八年,我们对自己当时的整个情况都很乐观。当年年底开始,我们订阅了一些网络课程。其中,有个课程来自英国灵长类动物行为学家Jane Goodall。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往坦桑尼亚研究黑猩猩,并发现它们可以用枝条这样的工具取食白蚁。这彻底颠覆了人类才能使用工具的概念,这个研究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因为发现了黑猩猩是和人类最相近的物种,黑猩猩之后常被科学家们用来做动物实验。这直接导致Goodall在研究黑猩猩多年后,宣布彻底退出科学界,去做一名行动主义者。因为她最初想了解和保护动物,却无意间造成了更大的伤害——这说明,庞大而复杂的人类系统产生了不可预见的结果。今年她已八十多岁高龄,但每年在各个地方持续宣讲保护动物和环境。


另外,我们从二〇一六年开始观鸟,因此认识了很多鸟,希望通过网络分享给我们的读者,并鼓励居住在城市的朋友们也可以观察城市里的鸟。全世界最大的鸟类保护组织“国际鸟盟”,在二〇一八年的《全球鸟类生存报告》中指出:我们所居住的意大利,是全欧洲非法猎杀鸟类最多的国家。这个结论让我们很惊讶。报告还指出,导致鸟类大范围死亡的不仅是来自猎杀,更多的是人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包括鸟类原本的栖息地被人类工业种植的粮食占领、树木遭到大肆砍伐等等。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集中关注环境问题,并开始思考,整个大的经济、生活看起来越来越好,为什么自然出现了那么大的问题?在“市场”这一只看不见的手之外,是不是还有“自然”这一看不见的手?由此,我们开始系统性地思考关于人类系统的问题,主要从四个方面来挖掘:殖民史和全球化、西方经济学的历史、基督教的历史、人类狩猎采集到农耕文明(农业革命)再到工业革命,其中所带来的意识和生活方式的转变、人和自然的关系之转变。




格里尼亚山脉的本地居民:高山黄嘴鸦。



欧来意大利伊松佐河口越冬的大雁 



黄脚银鸥。



意大利麻雀。




水象:现在,我们可以穿着印尼生产的服装和鞋子,吃着智利产的樱桃,喝着非洲与美洲产的咖啡......全球化的消费方式已然深入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全球化”对于地球资源和环境带来哪些影响与改变,这大致过程是如何的?

建筑大王:全球化,早在十八世纪殖民运动的时候就开始了。所谓“全球化”,主要指的是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可以通过全球贸易网络做买卖。全球化对本地产业有两种影响方式:其一,外来需求在本地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产业;其二,为了追求“集聚效应”,外来需求会与本地需求叠加,大幅度扩大原有产业。

新产业对本地生态的影响许多都是破坏性的。比如从十九世纪欧洲殖民者在瑙鲁采磷矿,一直到瑙鲁独立后自己采磷矿(用于制作磷肥),导致其百分之八十的国土面积无法居住,并出现了一系列环境问题,如岛上小气候的改变使得淡水资源更加短缺。再比如,目前发生在亚马逊雨林的淘金热。全球对电子产品如手机、平板电脑的消耗是导致这一热潮的重要原因之一。开采电子产品所使用的黄金,必先砍伐森林,而黄金从土壤中分离出来的水银则会污染土地和水体。

单一产业在地方上大幅度扩张,会剧烈地改变本地生态——本来服务本地人生活各个方面的一块地,现在却要为全世界提供某一种特定的资源,于是所有可使用的土地都被用于提供这种资源。十九世纪,荷兰殖民者将原产西非的油棕榈带到东南亚种植,东南亚的热带雨林逐渐被油棕榈种植园取代,严重降低了当地的生物多样性。类似的例子还有巴西将亚马逊雨林变成牧场和耕地,为全世界的人提供牛肉、为中国的猪提供大豆食物。


水象:从根本上来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建筑大王:首先,环境问题是现代西方发展方式导致的,而它是根植于西方文明中。这种发展方式,要求将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进行最大化利用;有能力但不对资源进行最大程度的利用是不道德的;能更好的利用资源的人,可以支配他们认为不如他们懂得利用资源的人。这一点成为了英国殖民者殖民北美和澳洲的重要原因(借口)之一。

在发展这件事上,我们能感受到西方的一些人有着地表最强决心(我一定要这么干)、毅力(再辛苦我也要干)、自信(我这样干还不够,我要让所有人这么干)。从殖民到全球贸易,西方人也的确做到了让几乎所有人都这么干。欧洲人在殖民全球的过程中,导致很多地区当地的文化灭绝。原本,美洲和澳洲的原住民,他们和自然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


水象:针对当前的这个自建系统,这些年有人提出“好的存在状态/ 福祉”这个理念,希望让大家回归根本。你们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建筑大王:人类设计系统的初衷肯定是希望提升人的福祉,但现在的情况倒过来了——为了服务这个系统,有人折损了自身的福祉,比如纪录片《塑料王国》里的家庭;有人折损了其他地方的人的福祉,比如“快时尚”让更多人漂亮了,但东南亚的河流被污染,河边生活的人生病。与此同时,几乎全部人都在折损还没有出生的人的福祉。

现在,除了认为自然取之不尽,金钱也慢慢取代了直接作用于人的福祉的事物(比如干净的空气与水),金钱成为了大家的追求对象和衡量事物的重要(如果不是唯一的)标准。这帮我们在生活中避免了思考和确立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麻烦(对我而言,到底什么是好的),以及后续思考如何行动的麻烦(我应该怎么做...... )。

如今,消费主义利用人的懒惰本性,轻易地将人变成了系统的奴隶。“买买买” 甚至变成了“自由”的象征,这大概就是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精妙之处吧。

水象:有些人可能会问,我们好好上班、努力工作和生活,为什么生态会恶化?和个人的关系是什么?


建筑大王:我们吃、用的东西都取自自然界,再经过各种的加工,使用后被废弃、被分离或重新使用,这是个大的循环,而我们的社会是这自然大循环中的一小块。 


我们信任市场这一“看不见的手”,相信只要好好上班,做好本职工作,这个社会就会好。与此同时,我们很少关心除了手头工作和自己专业之外的事情。我们不知道自己的食物来源,不知道自己所用的东西被丢入垃圾桶后是否会对其他产生影响......我们默认的状态是,生产方一定会有法律约束,丢掉的垃圾会有人处理,有人负责我们所没有看到的东西——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个人和系统这两者的关系好比汽车的油门与方向盘——好好上班、努力工作和生活,是让这辆车开得更快,但这辆车是朝着悬崖开的。两者并没有矛盾。 



 
未完待续

全文发表于《Be Water Journal水象》第3期「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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